择一青花小盘盏,一白瓷小捣杵,香台一旁的茶缶里橄榄碳火红,铁壶里山泉略沸香案上的宣德炉,宿火常热,色如秋梨,细拨活灰一寸,灰上隔砂选香以蒸,其香滋润而幽甜。“有点感觉,现在可以做香了。”回味着建窑兔亳盏里金骏眉的后味,沈才松笑着说。

炉火纯青

离苏州博物馆不远,水巷子和石桥渐渐多起来了,白墙黑瓦的小院落也多了,有些老苏州的味道了。36岁的郑育树的工作室在七扭八拐的巷子里,事实上,那也不过是和别人合租的一个仓库,郑育树显然很满足现在的状态,“比以前可好得多啦,那时候才4个平方,停车库改的,转个身都麻烦。”他笑着说。这个16岁开始做白铁匠的中年人目前靠做手工香薰炉为生,每日里,烟云入怀,暗香盈袖。从白铁水桶、水吊子、通风管道直至“沉香断续玉炉寒”,世俗与风雅或也仅在一念之间。

600年前的苏州是“红尘中一二等的富贵风流之地”,诸般风雅韵事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江南蔓延开来,以“点茶、焚香、挂画、插花”四般闲事为主流的士大夫修养流行在老苏州城的每一个园子里。士族文人津津乐道于水木清华,室庐清靓,追求生活细节的高度艺术化、精致化。他们亲自参与设计园林、水石、家具、文玩,而香薰更是坐而论道、燕闲清赏不可或缺的雅物,夜雨篷窗,摩挲把玩,金玉青烟里,或有助遐思。

眼下,郑育树的思绪都在裁剪好了的紫铜皮上,喷枪的淡蓝色火焰均匀地将材料加热到适合锻打的温度,能借助的工具也是简陋的,一把加长的铁圆规,几把小榔头,铸铁的模具,若干锉刀几乎就是全部的家当了。趁着铜皮的炽热,小榔头叮叮咚咚地敲起来了,圆形的铜片规规矩矩地在模具里敲打成型。“紫铜色泽漂亮,延展性好,比黄铜软,打造起来也省力些。”郑育树说。凭着当年跟苏州制香炉大师陈巧生学得的手艺,郑育树对于香薰的手工制作已然驾轻就熟。

他制作的香薰并不采用当下流行的失蜡法工艺,而是传统的,费时费力的铜板焊接法,“专门拜师傅去学了电气焊,考了个证出来。”他腼腆地说。看似简洁的铜香薰要经过开料、退火、敲接成型、焊接、整形、打磨、后期整形、上色等多道工序。一张紫铜皮,在他的手里变幻着不同样式和纹理,炉出其手,古韵盎然,形色俱佳。唯吾知足炉有大象无形之简,回纹四足大卧香薰的凝重沉稳,雪香云尉寿字篆香炉的雅致隽永,五福捧寿三足熏炉的古朴大气,比古时名匠之手,亦不逊色。

工艺较为复杂的双层朝冠耳熏炉由57个铜件焊接组合而成,“一个简单的熏炉盖子,也需要至少5个部件配起来,最简单的’口筋’都不能马虎,否则这个香薰就走样了。”尽管在拍摄中穿插的采访,也丝毫没影响到他的专注,手里的小锉刀正仔细地磨去香薰盖子上的毛刺,镂空雕的圆盖饰着曼妙的缠枝纹,铜色如蒸栗,温润中令人遥想暗香浮动,人影黄昏。

红袖添香

如若不知底细,走进沈才松的会所,会以为贸然闯进了一个中药铺子,青花小梅瓶和金丝楠木的小抽盒里游丝般的香气迷离在空气里,若有若无,若即若离。檀香、梅花脑、沉香、香附子、百合根、芸香、木樨、豆蔻、奇楠、冰片……精致的小楷标注出了合香所用的诸多元素,它们采自不同的地域,却都是造化之精华,草木熏隆,梅英半舒,香丸尚未做得,人倒在微醺中醉了半分。

择一青花小盘盏,一白瓷小捣杵,香台一旁的茶缶里橄榄碳火红,铁壶里山泉略沸香案上的宣德炉,宿火常热,色如秋梨,细拨活灰一寸,灰上隔砂选香以蒸,其香滋润而幽甜。“有点感觉,现在可以做香了。”回味着建窑兔亳盏里金骏眉的后味,沈才松笑着说。然后,瓶瓶罐罐们集中在了影木香盘里,看上去琳琅满目、热热闹闹,真还有些古时药号的意思。“天冷了,我们做一些暖香丸吧。”他说。窗外腊悔正盛,轩窗微掩,亦难抵冷香盈袖,屋内则围炉品茗,瑞脑销金兽,颇合时宜氛围。

檀香和丁香是暖香丸的主材,偏甜的香型更适合严冬季节。“香丸也要讲究个阴阳调和,不能燥,所以要加些沉香和冰片来中和一下,但用量就要比夏天的冷香丸少得多啦。”沈才松边拾掇香材边说。

檀香有和胃之力,丁香香甜,可增香气中的花香意味,冰片为浓香,多则腻,少量加之,能去檀香中的燥热之气,沉香可融合各种香材,确定香丸的基本格调。炼蜜和炭屑也是香丸中不可或缺的东西,炼蜜是将普通蜂蜜隔水而蒸,再与炭火中去掉水汽,而后放置地底存储起来,如此,方可只留蜜之甜香而杂味尽除。

研磨香材也是项精细活儿,“比如做线香吧,你就要打磨得很细腻,像店里卖的精面粉一样最好,否则就会断掉。做香丸就可以略粗一点,比芝麻略细就可以用了,这样熏香的时候香气会更持久一些,如果是做香囊,则更粗一些,甚至不用怎么打磨都可以。”沈才松用银勺取了不同的香材,仔细称量后,放进青花盘盏里,开始研磨起来。不同的香材有不同的脾性,用香材的比例要看彼此的香型是“冲”还是“合”,是隐香还是浓香,如冰片就是特浓的香材,量多则极腻,而桂花则属隐香,多置亦无不可。似中药配方一般,讲究君臣辅佐,遵从君香臣香,与传统中医药理颇有相通之处。

香材和炭屑充分研磨成末后就可以加入炼蜜搓制香丸了,充分融合后的各种香材要揉透。“这个道理就像是广东潮汕—带著名的牛肉丸子,要打透打均匀了才好。

古时候,合了香,还要在地底下埋上十几天或一个月,让各种香料的味道再次完全融合,现在做好的香丸,总还得阴干几天才能派上用场,今天急着献香,就拿上次做好的暖香丸吧。”沈才松手里的云雷纹剔红香盒里,摆着灰黑色的五六粒香丸。仿官窑如意纹三足炉里,炭火早已温热,用香夹取出一枚香丸,轻置于炉中炭火之上的云母片,盖上纯银锻制的编织纹炉盖。片刻,即有芳馥,暖而甜糯,绵长中夹杂着冰片的清凉,丝丝人心。传炉而品之,颇有曲水流觞之雅。屋外暖阳已斜,紫竹婆娑,友人取琴操缦,竟是《普庵咒》,恍惚间,却也不辨香与禅了。

品香问遭

敬庐主人在自己的会所里为选一款合适的香炉而纠结,可选择古董香具太多,难免在取舍间踯躅。而赏器、品香与传统的香道而言,几乎同等重要。一座色近棠梨,凝重压手的清早期蚰龙耳宣德炉最终胜出。炉经数代主人常年温火慢养,巾裹帕围,初铸时的火气早已褪尽,唯炉底“大明宣德年制”六字楷书款识依旧刀锋犀利,静中晤对,竞忽欲浮动。古铜炉瓶作梅瓶式,色如液金粟玉。置纯银香具若干,香匙、香夹、探针、顶花、灰铲……铜鎏金香盒为清代官作,斑驳中透出时间历练出的的温润。紫檀文盘以上等云石为底,取天成之纹理,若峰峦叠嶂,有溪山行旅之意。

香具俱备,香事则独缺香材,香之最优者,伽南止矣。以购之甚艰,非寻常山家所能卒办。其次莫若沉香。沉有三等,上者气太厚,反而嫌于辣;下者质太枯,而又涉于烟;惟中者约六七分一两,最滋润而幽甜,可称妙品。敬庐主人于柜中取珍藏之绿棋楠,谓之“莺歌绿”。

置于黄花梨香盘中,其形如枯木,而纹似莺羽,香力幽甜且温润。炉内香灰为宣纸与松针精细煅烧而成,色纯白而绝无他味。取香炭一粒,埋入香灰中,以火引之,燃至炭色灰白,方可尽除烟火气,与品香无扰。复以香灰盖之,以探针与灰堆上开一小孔,以保炭火持久。

香押将松散的炉灰尘压紧并形成简洁凝重的纹理,待用羽扫轻轻将浮灰扫清,敬庐主人这才顺着香材的纹理,仔细切下一小片,置于纯金叶子,取入炉中,徐而燕之。但见一香凝然,不焦不竭,郁勃氤氲。五代的罗隐有一首诗写道:“沉水良材食柏珍,博山炉暖玉楼春。怜君亦是无端物,贪作馨香忘却身。”

接过敬庐主人双手奉上的香炉,颇有些忐忑,生怕辜负了这极珍贵的香材。一手握炉,一手虚掩于炉上,距鼻翼三寸余,初时几不闻,只觉手中的温热与鼻息中的游丝般的香意。待扑蝶般地捕到一缕,早已如蜜露滑入心扉。再片刻,那香宛若莲瓣,随风落波,缓缓地漾开了去,甜暖间有不易察觉的清凉,渐至物我两忘,俨居太清宫与上真游,自有不可形容之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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