厦门有一个区,叫思明区。

还很小的时候,我问母亲,“思明”是什么意思。

母亲说“思明,就是思念明朝啊”

“为什么要思念明朝?怎么就没有思念清朝?清朝不是更近吗?”

“因为,清朝不是。。。”母亲欲言又止。

年幼的我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无聊,玩儿去了。

到现在回想起来,我理解母亲。母亲该怎么跟那么小的我,解释这么沉重的话题呢?清朝是什么,又不是什么,说了我都不会懂。

稍大一点,我还问过,为什么,汉族没有自己的民族服装。母亲说:就是旗袍马褂吧。

“不是!!”父亲很严厉,那严厉至今记得清晰。

从小到大,都知道唐宋元明清,我也曾经对着巨大的地图,惊叹地说:元朝时期,中国的领土真大!一直到欧洲啊。

到了高中有一天,母亲看了条新闻,似乎不太高兴。

“岳飞、文天祥怎么能不是民族英雄呢??这教育部太离谱了!为了所谓的民族团结也不用这样啊。那是不是有一天中日合并了,民族融合了,当年抗日的先烈也不算数了呢?”

正在背历史书背很爽的我说:“管他啦,以后那些学生高考答案写对就好了。”

现在想来,我为自己的话,感到羞愧。真想甩自己巴掌去。

大学时,我因为上俄语课,认识了位蒙古国的留学生,成了好友。

由于我知道成吉思汗是蒙古族,于是我问他:

“你们国内的教科书,怎么写成吉思汗、忽必烈呢?”

他笑笑说:“说了你别不高兴啊,我们写的是,那时候,中国是蒙古最大的一块殖民地!”

是么?这样么?

和一位微积分课的韩国朋友开小差聊历史,他说:

“中国电视上有很多清朝的电视剧,收视率还很高。你们很喜欢吗?”

“还不错啊,韩国有没有?”

“呵呵,中国本来想出口《雍正王朝》,但韩国的观众拒绝了。因为,我们喜欢看的是《三国演义》一类的古中国电视剧。清朝在韩国人眼里,绝对不是中华了。而且,韩国人很不理解,为什么汉人这么快就背弃了祖先?剃掉了头发,穿上了女真人的衣服。而祖先的衣服,却被放在戏台和葬礼上穿。韩国,一直到李朝结束,都还在使用明朝的年号”

最后,有一天,在日本雅虎知识,看到了一则问答。

“中国的古书写‘身体发肤,受诸父母,不可毁伤’,但为什么清朝他们都剃掉了头发?

“因为汉人是容易忘本的民族,他们很容易就背弃了伟大的祖先,经过满洲人的压制,他们就不再反抗。一般来讲,日本管明朝以前叫‘中国’,管清朝以后叫‘支那’”

不得不说,那一刻价值观真的眩晕了。

在越来越多地了解17世纪中叶那个战火弥漫的年代之后,当血淋淋的历史,一层又一层地剥开之后,我才认识到,那些矛盾,那些欲言又止,其来有之。

明朝末年,的确已是大厦将倾,起义四起,民不聊生,和历代的末路很是相似。这时,一个边疆的少数民族首领,带着他的民族起兵,并一路开进关内,明朝灭亡,似乎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。

1645年,清兵开进江南,江南诸县,许多没怎么抵抗,也就投降了。毕竟,百姓还是想过日子,普通人,谁又不怕死。既然前朝弊乱,**专权,百姓也已对明朝死心。新朝来了,能过日子,苟且过吧。

江阴的百姓,自然也投降了。

但真正的血腥即将开始。多尔衮说“清军所到之处,无论官民,限十日内尽行剃头,削发垂辫,不从者斩”,也就是“留发不留头,留头不留发”,此外,不允许再穿汉人的服装,连留都不许,一律烧毁,不从者斩。

之后发生了什么?

发生了汉人历史上,最慷慨悲歌的一幕。

法国传教士说:原先温顺如羊的汉人居民,在知道连自己的服装和头发都不能保留的时候,每个人都变得如同老虎一样勇猛,不惜以性命相搏斗。

城破了,就拼死巷战。

最后的结果是,经过81天的战斗,江阴县城10万百姓,男女老少,杀掉了7万的清兵之后,全部壮烈殉族。无一人投降。

没错,这叫殉族。

他们原先已经对明朝死心,接受了清朝统治,但为何颁布了剃发易服的命令后,所有人都能慷慨赴死,全城上阵,全城抗清,全城玉碎?

原来,这身衣冠,在百姓的心里,地位是如此之高。

“中国有礼仪之大,故称夏;有服章之美,故称华”——《左氏春秋》

“身体发肤,受诸父母,不敢毁伤,此为孝之始也”——《孝经-开宗明义》

这两句话,被汉人吟诵了千年,每个人从小开始,都在一遍遍地从这些词句,获得身份和品格的认同。

所以,这些话,不是白读的。在无法保卫的时候,当高贵的死去,不使其受辱。

江阴八十一日的指挥者,阎应元,在破城之日,于东门写下了荡气回肠的对联:

八十日带发效忠,表太祖十七朝人物。

十万人同心死义,留大明三百里江山。

那一年,那个年代,在常熟,苏州,嘉兴,嘉定,厦门,广州,赣州,湘潭,都上演着,同样的故事。

近年来,汉服作为一个现在有点新鲜的事物,逐渐兴起,并流传。

我也曾经淡漠过,曾经觉得,那是古人的衣服吧??穿它,吃饱撑吧?

曾几何时,我也觉得,现代人,管过去干嘛?传统关我何事?若能自在逍遥,自我、享乐、纸醉金迷地度过这一生,岂不快活?

可是我想说,知道了这许许多多之后,我再也不能无动于衷。

原来人生,也是有传承和责任这些沉重的字眼。

当我有了儿子、女儿,我将和妻子一起为他们缝出第一件汉服。

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”,那缝的,就是那身胸襟,那身霓裳。

到孩子能第一次去宗庙、孔庙祭拜的时候,我们全家,将在祖宗、圣人面前,长跪不起。

那时,在300多年前,剃发易服的血雨腥风里,那些死不瞑目的先烈们,将可以永远的闭上自己的双眼… 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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